蘇梅島的形狀像一個鵝卵石。最外圍靠海的一圈是沙灘;沙灘后是數不清的酒店,肩并肩一字排開,爭奇斗艷;酒店后是環島馬路,幾乎沒有紅綠燈,于是便沒有警察;馬路后是茂密的樹林和高高的椰子樹,其間散落著一些潦草搭建的磚房,或只有一個灰頂蓬的小賣部,擺著幾廳可樂和香煙,這就是當地人的家和店鋪。他們大多只穿一條沙灘褲,光著膀子躋著拖鞋,黝黑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和島上數不勝數的野狗一樣,偶爾會將視線落在經過的游客身上,再緩緩移開去,眼里沒有什么表情。我想,他們是不喜歡游客的,就像上海新天地后面舊里弄里的居民不喜歡新天地一樣。這些黑黑矮矮的漁民,本來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
暖暖海風日復一日地吹過椰子樹,海浪卷了細細的白沙翻上岸邊,又從光滑的沙灘褪下,偶爾撞見一兩雙腳印;菠蘿在濕潤的空氣里慢慢堆積著糖份,從清晨到日落,聽叢林中蟬鳥的合唱;風和日麗的日子,可以駕漁船出海,但風和日麗的日子比需要風和日麗的日子多的多,于是大數風和日麗的日子就無所事事地消磨掉了,生活有些單調,但無疑是安逸的。我們中國的陜北,黃土漫漫,滴水難求,同樣是土地,卻長不出任何東西。所以老百姓才說,天賤我而我不自賤。那種生存的艱辛是許多地方的人無法體會的。然而,就像莊子所說的,人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其價值,因為有價值,所以會被窺視、被利用、被毀滅,所有那些珍貴、美好、出眾的特質常常是帶領我們走向死亡的向導。蘇梅島可以證明這句話說的多正確。一夜之間,兵不血刃家園易主,像頭腦不清醒的賭徒稀里糊涂地輸掉了房契。
蘇梅島還是那個蘇梅島,如果說有什么變化,那就是比以前更漂亮了,只是這漂亮已無關居民。一個美麗新世界在他們眼皮底下建立起來了,不是電視上的畫面,關掉就消失,而是可以觸摸、看見、對話且不會消失的世界。從物理距離上來說,他們距離這個世界只有一條馬路之遙,但從社會距離上而言,這條不設防的馬路就像柏林墻一樣無法逾越。從前的生活也許談不上幸福,但無非是由瑣碎的煩惱一點點消磨掉的平靜歲月,和世上大多數人的日子并沒有太多不同,而現在,則無端端地要體會另一種深層次的痛苦了。飛機將一些陌生人帶到他們世代居住的土地,把樹砍倒,造起房子,將大海和沙灘據為己有。
從1970年到現在,陸續有三百多家酒店在那條分隔兩個世界的環島馬路后建了起來,從十幾美金的普通房間到上千美金的豪華酒店。但即便如此,這個小島依然擁有一種樸素的氣質,未被消磨殆盡。出于這個原因,我挑選了一家頗具原始美的度假村,自然、安靜、舒適、雅致:CENTRAL SAMUI VILLAGE。位于蘇梅島的盡頭,55美金,絕對物超所值。大多數海濱酒店造在弧形沙灘后面,白色細沙仿佛鑲在海邊的銀帶,綿綿數里,游泳嘻戲固然很方便,但看海則略顯喧鬧了些。又因為這樣的位置好像是在一只香蕉的中部,眺望大海時難免看見香蕉兩頭的雜物。CENTRAL SAMUI VILLAGE則位于一片外凸的海岸,仿佛是在香蕉的頂部,放眼望,海是純粹的海,浩瀚遼闊、一覽無余,因為遠離喧囂的沙灘,對海的欣賞便往往是私密的,孤獨的,屬于海和你個人的,有種尊崇的味道。這樣面朝大海,背倚青山的獨特位置,使它更像一個擁有大海的私家園林。敞開的大堂建在山頂,青石地板,藤椅沙發,懶洋洋的風慢吞吞地穿過大堂,輕輕碰了碰我們的手,再滑開去。要進房時,便要走一段山路。依山而建的小木屋,錯落在密林花叢之間,矮矮的頂,褚紅的墻,謙和地融入山石草木處,毫不張揚。拾階而行,蜿蜒曲徑都在濃蔭的掩映下,細風掠過,有厚厚的葉子或黃花應聲落地,發出輕輕的“啪”的一聲。綠葉疊花、壘果綴枝自腳下一路蔓延。抬頭望,樹林給藍天留下一片空間,澄澈無云。滋潤菠蘿的潮濕空氣包圍著我們,滲入鼻翕股淡淡的甜,若有若無。前方往下,海就在不遠處,但被綠蔭遮避了視線,然而海的氣息無所不在,侵蝕神經。那不是香水、脂粉或世間任何其它的氣息,而是混合了蔚藍大海和世代繁衍于此的無數動植物的氣息,包含了生命最初細胞的大海,和慷慨撫育世間萬物的大地的氣息。
為什么這么喜歡海,說不出一個具體的答案。也許是逐水而居的代代相傳,也許是對生命起源的一種崇拜,也許是對宇宙力量的莫名敬畏。總之,海相對于人是無限大的,無論是空間還是時間。蘇梅的海非常安靜,潮漲潮落都悄無聲息。無邊海面鋪向天際,蔚藍生命以極細微地節奏起伏著,波瀾不驚。平靜而壯麗,溫柔而無堅不摧,這種包含了巨大能量的同時又可將其消彌于無形的特質便是老子所說的“上善若水”吧。那顆不安定的心停止了掙扎,在海風的擁抱中平靜了。腳步慢下來,體會一種閑適,手慢下來,有了一絲優雅,脈搏慢下來,趨向平和,思想慢下來,讓位給感受,身體的每個細胞都漸漸慢了下來,相互找尋著一種新的節奏,以和大自然的步調保持一致。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人沒有辦法一覺睡到天亮,我就是其中一個。有天早上,很早就醒了,透入房內的光淡而弱,沒有寒意,說明黑夜已經過去,晨曦將至。若在家里,此時的心情是很憤懣的,但還好這里有海,不妨去欣賞日出。去沙灘要先經過餐廳,天還未破曉,長廊的工作卻已開始了,廚師和服務生在微弱光線下有條不紊地做著準備,沒有開燈,我疑心這里根本就沒有燈。他們穿著軟底的鞋,動作都很輕柔,幾乎不說話,安靜地像一群沙灘上爬來爬去的螃蟹。
沙灘上已有一個人在了,一個四五十歲已經發福的中年人,穿一條沙灘褲,上衣敞開,露出圓圓的肚皮。我們相互用眼角瞄了一下對方,推測彼此的浪漫主義情懷都是因失眠而造就的,有些惺惺相惜。海面漆黑一片,非常安靜。這個時候,鳥還沒有起床,魚也在睡覺,若在白天有些魚喜歡突然從海中躍起,自娛自樂。沙子從我指縫中漸漸漏光,再裝滿,再漏光,很快在手邊堆起一座小山。細沙滑過皮膚的感覺很舒服,像人生時光的物質再現,每一粒都獨一無二,每一粒都無法回頭。隨著晨光漸亮,海天逐漸顯出輪廓,絢麗朝霞呈現天邊。白天的云是白色的,黃昏的云是金色的,唯獨清晨的云是彩色的。赤橙紅綠青藍紫,像被絞碎了的彩虹,什么顏色都有,什么形狀都有,又隨時在生成新的顏色和形狀。又仿佛翻了一缸顏料在清水中,濃淡相交、瞬息萬變。能在如此絢麗磅礴的畫卷中開始每一天的生活,在這里作的一名廚師也是很幸福的。
隨著光線越來越亮,天空由黑至灰再逐漸泛藍,云的色彩也越來越淡,而蔚藍的海則漸漸清晰起來。三亞有個地方叫天涯海角,去過兩次,并沒有那種感覺,而這里,真像是到了世界的盡頭。海在我眼前展開,無邊、遼闊、蔚藍、寧靜,和碧藍天空在目之所及處交匯,像懸在宇宙間一個巨大的水晶球,充滿了純凈和神秘的力量、過去和未來的信息、生命和永恒的昭示,美的難以言喻。生命是否起源于大海,尚無法確定,但我們立足的這塊陸地卻無疑是海洋退讓給人類的。今天的陸地曾是昨天的海底,和洶涌波濤一起,見證了無數生物從無到有,從有到無的歷程,將其忠實地記錄在泥沙之下。多年之后,我們的骨骸也會成為這卷記錄簿中的一個符號,在未來的某一天,又復被海水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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